《风起扶桑》郑圣天、孙景波作于2017年(“扶桑”据称在古汉语中指代墨西哥沿岸地区。该作品致敬拉美对中国的影响,尤其是墨西哥艺术家对中国现代艺术发展的影响。)

 

亲爱的朋友们:

三大洲社会研究所向您问好。

3月初,阿根廷政府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达成了一项450亿美元的协议,以改善财政不稳状况。该协议达成的原因在于,阿政府要为前总统马克里2018年从IMF获得的570亿美元备用贷款支付28亿美元的分期款项。这笔IMF历史上的最大贷款加剧了阿根廷社会的分化。次年,马克里政府在大选中被中左翼的“全民阵线”联盟打败。该党在竞选中强烈反对紧缩政策,反对IMF的援助计划。

2019年12月,费尔南德斯总统上任,拒绝了IMF最后一批130亿美元的贷款计划,大多阿根廷民众为之叫好。次年,费尔南德斯政府对大型债券持有人的660亿美元债务进行重组,并与IMF就推迟偿还马克里政府债款展开磋商。但IMF态度强硬,坚持要求偿还。马克里的贷款和费尔南德斯的新协议都没能解决阿根廷长期以来的公共财政难题。

 

《耳朵》卡洛斯·阿隆索(阿根廷)作于1972年

 

“恶债”一词用来描述不民主政府的负债。这一概念由亚历山大·纳胡姆·萨克首创于其1927年著作《国家转型对公共债务及其他财政义务的影响》。萨克写道:“如果一个专制政权举债并非出于国家需求和利益,而是为了加强自身统治、镇压反抗的人民,此种债务对该国人民来说便是恶债。”只有专制政权垮台,恶债才会减少。

IMF曾向1976-1983年军政府统治的阿根廷“慷慨”贷款,其债务由军政府上台时的70亿美元激增至倒台时的420亿。说白了,IMF向造成3万人被害、被折磨或失踪的阿根廷军政府提供贷款,债台高筑、民众绝望的可怕循环由此开始,持续至今。正如南非种族隔离时期的债务一样,这些没有取消的 “恶债” 揭露了国际金融的丑陋现实。

 

《失踪者》格拉西亚·巴里奥斯(智利)作于1973年

 

IMF与费尔南德斯政府达成的协议和该组织与其他经济脆弱国家间的协议如出一辙。疫情期间,IMF向发展中国家提供的贷款中85%附带紧缩条件,激化社会危机。IMF的贷款通常有削减和冻结公共部门工资、增加和引入增值税、大幅削减公共开支(特别是消费者补贴)这三个条件。与阿根廷达成新协议后,IMF每年会对阿政府的运作进行四次审查,实则得以监管阿根廷经济。阿政府已同意将预算赤字从3%(2021年)降至0.9%(2024年)直至0%(2025年)。为实现该目标,阿政府只得削减消费品补贴等大多社会支出。

协议达成后,IMF总裁格奥尔基耶娃指出阿根廷面临的重重困难,但是IMF的救助计划也并不能改善困局。她表示:“阿根廷仍面临前所未有的经济和社会难题,人均收入下降、贫困率上升、高通胀持续、债务负担沉重、外部缓冲低。”因此她提出:“该计划风险极高,”意为后期必将出现拖欠。

 

《风起扶桑》(特写)郑圣天、孙景波作于2017年

 

阿根廷与IMF达成协议几周前,费尔南德斯总统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举行双边会议,阿根廷加入中国发起的一带一路计划。阿根廷是第21个加入该计划的拉美国家。作为拉美最大的经济体,阿根廷先于巴西、墨西哥加入一带一路。阿根廷社会各界普遍预期,一带一路将提供一条摆脱IMF控制的道路。即使费尔南德斯总统重新求助IMF,这仍然是一次机遇。

我所布宜诺斯艾利斯办事处的同事一直在仔细研究中国与加勒比及拉美之间日益密切的关系。2022年4月发布的第51期汇编《看向中国:多极化是拉美人民的重大机遇》(Looking Towards China: Multipolarity as an Opportunity for the Latin American People)便是研究结晶。汇编的主要观点是,一带一路等计划的出现为阿根廷等国提供了发展融资的选择。倘若阿根廷能更自由地选择融资渠道,那它就能更坚定地拒绝IMF提出的附带紧缩条件的苛刻的备用援助。这一机遇为阿根廷等国敞开了大门,使其能够制定真正的国家和地区发展战略,而非任由身处华盛顿特区的IMF工作人员宰割。

汇编明确指出,加勒比和拉美地区仅加入一带一路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更具体的项目:

拉美国家的项目若仅出口初级产品,形成对中国的新型依赖关系,那么中拉共同体则有可能加剧这种欠发达现象。此外,建立在平等(多极化)以及技术转让、生产流程升级和区域一体化(国家和区域主权)基础之上的伙伴关系,对该地区人民更有裨益。

 

《蔚蓝森林》何塞菲娜·罗比罗萨(阿根廷)作于1993-1994年

 

一带一路年支出约为500亿美元,预计到2027年,其总支出将达到约1.3万亿美元。这些资金主要用于基础设施的长期投资,并非短期救助。尽管新的研究表明,中国已向几个国家提供了短期救助资金。2009年至2020年间,中国人民银行与至少41个国家达成了双边本币互换协议。阿根廷比索等本币与中国人民币之间可以进行互换,将本币作为抵押品,人民币用于购买商品或兑换美元。一带一路投资和人民币货币互换为各国提供了替代IMF及其紧缩要求的及时方案。2022年1月,阿政府要求中国在1300亿元人民币(206亿美元)互换的基础上再增加200亿元人民币(31.4亿美元),用于支付IMF的款项。几周后,中国人民银行向阿根廷中央银行提供了所需的互换资金。尽管有这笔现金进账,阿根廷还是去向IMF求助。

从经济部长马丁·古兹曼和中央银行行长米格尔·佩斯克2022年3月3日写给IMF总裁格奥尔基耶娃的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阿根廷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阿政府在信中承诺“改善公共财政”“抑制通货膨胀”,这是一贯的立场。但随后又提出了一项耐人寻味的义务:阿根廷将会增加出口,吸引外商直接投资,为重返国际资本市场铺平道路。阿政府似乎并不打算借一带一路-本币互换的机会来发展本国和地区事务,而是急于利用一切可能的平台,重新融入由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城主导的资本主义金融市场。

 

 

2022年4月12日,内债债权人委员会(CADI)宣布,阿根廷人民拒绝承担欠IMF的债务。人民不应支付一分一厘,这笔债应由靠马克里从IMF借来的数十亿资金中饱私囊的那帮人偿还。必须暂停银行保密法,公布在避税港隐匿资金者的名单。CADI运动的话题标签是#债务与人民息息相关。它本应支付给人民,而非榨取自人民。

 

 

正如阿根廷诗人胡安·赫尔曼(1930-2014)在军政府统治时期所写,这是“黑暗的时代,但却充满光明”。如今,这句话也能引起共鸣:

黑暗时代/充满光明/太阳/

把阳光洒向城市/被

突如其来的警笛声打破/警察在追捕/夜幕降临,我们/在屋檐下卿卿我我

共产主义者赫尔曼反对杀害其儿子儿媳、破坏国家脊梁的独裁政权。他写道,即使是黑暗的时代,也充满了光明,这与布莱希特的诗作相呼应。这是世界历史上的艰难时刻,但仍存在新的可能,布宜诺斯艾利斯、罗萨里奥、拉普拉塔、科尔多瓦的街道上仍有民众在集会。他们的口号清晰明了:反对与IMF的协议。但他们的政治诉求不仅在于反对,也是一种呼吁。呼吁利用新的机遇为阿根廷人民谋求福祉。没错,也是一种呼吁。

 

热忱的

Vij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