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ydou Keïta (Mali), Untitled, 1948–1954.

塞杜·凯塔(马里)作于1948-1954年间

 

亲爱的朋友们:

三大洲社会研究所向您问好。

2022年11月21日,马里临时代理过渡总理阿卜杜拉耶·马伊加上校在社交媒体发布声明,宣布马里政府决定“禁止(法国)非政府组织在马里开展一切活动,立即生效”。该声明发布几天前,法国政府中断了对马里的官方发展援助(Official Development Aid),指责马里政府与“瓦格纳俄罗斯雇佣兵勾结”(瓦格纳指俄罗斯私人军事公司瓦格纳集团)。马伊加上校法方的说法是“异想天开的指控”和“企图蒙骗和操控国内外舆论以搞乱和孤立马里的一种伎俩”。

一种新气氛近来笼罩着昔日被法国殖民的北非地区,上述事件就是其最新体现。从阿尔及利亚到布基纳法索,这些国家在讨论质疑法国近期在该地区的军事干涉(这一轮始于2002年科特迪瓦)以及它通过一系列货币机制(包括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的使用,该货币在2019年12月前受到法国财政部的控制)对中西非14国的经济遏制。近年来,布基纳法索和马里(两国均为军政府执政)都将法国部队驱逐出本国领土,而西非经济货币联盟八国和中非经济与货币共同体六国均在设法逐渐摆脱法国对本国经济的控制。比如,2019年,西非经货联盟与法国达成协议,停止西非国家需在法国财政部保存其一半外汇储备的强制性要求,法国代表撤出该联盟的委员会,此举是为了一个更宏大的计划,即将非洲法郎替代为一种叫做ECO的新地区货币。

 

Aboudia (Côte d’Ivoire), L’Aventurier II (‘The Adventurer II’), 2018.

《冒险家2》阿布迪亚(科特迪瓦)作于2018年

 

法国武装力量在北非依然强大,只是从萨赫勒地区部分撤军,仍与尼日尔等国保持密切的军事和外交联系。法国民主社会主义政党“不屈法国”(La France Insoumise)领导人让-吕克·梅朗雄去年跟我:“法国没有铀矿,主要从尼日尔、哈萨克斯坦进口。”法国三分之一的电灯泡是由尼日尔的铀点亮的,所以法国部队才会驻扎在尼日尔的富铀小镇阿利特。法国的退却是否意味着它在该地区新殖民主义军事干涉和资本积累体制的终结?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这些局部撤军发生的大背景是欧洲与北美之间跨大西洋关系的紧张,这是一个需要认真分析的动向。

10月,我询问了摩洛哥民主道路工人党的阿卜杜拉·哈立夫有关法国与摩洛哥王室关系趋紧的缘由。今年夏天,10个国家参与了美国非洲司令部“非洲雄狮2022”军事演习,部分就是在摩洛哥举行的。这次大规模军演以及其他类似行动将法国排除在外,法国已公开表示对此动向的不满。哈立夫告诉我,摩洛哥“已大大加强了与美国的军事关系”。

在法国部队被迫撤出该地区的同时,美国、英国的部队似乎正在取代的它们的位置。2017年,西非五国制定了《阿克拉倡议》(Accra Initiative),以抵抗伊斯兰主义威胁从萨赫勒地区扩展。两年后的2019年,在主导该倡议的加纳,一个名为“西非物流网络”的美国军事基地开始在其国际机场运行。加纳社会主义运动组织的领导人之一小克维西·普拉特告诉我:“看得到进进出出的美国士兵有好几百人。有人怀疑他们会参与其他西非国家以及整个萨赫勒地区的行动。”目前加纳正针对11月英国议会宣布英国参与《阿克拉倡议》以及英国在该国该地区部署兵力等情况展开争论。2021年7月第42期汇编《捍卫我们的主权:美国在非洲的军事基地与非洲团结的前景》(Defending Our Sovereignty: US Military Bases in Africa and the Future of African Unity指出,虽然法、英、美三国的座次正在洗牌,非洲的军事化仍在继续。

 

Priya Ramrakha (Kenya), Soldiers in Training, 1967.

 《训练中的士兵》普里亚·拉姆拉卡(肯尼亚)作于1960年

 

过去几年间,法国兵器工业遭到了几次决定性打击。2021年,英美迫使澳大利亚终止了2016年的一份向法国海军集团购买12艘柴油动力潜艇的合同。相反,根据英美澳的新协定AUKUS,澳大利亚要向美国电船公司和英国贝宜系统公司购买核潜艇。与此同时,由于德国和美国在近八个月对乌克兰军队军备供应上加大了合作,德国已将本国的军备采购从欧洲转向了美国军火制造商。比如,3月,德国宣布将淘汰欧洲产狂风战斗机,转而青睐美制F-35战斗机。更重要的是,当欧洲加大了对俄制裁,法国与俄罗斯市场渐行渐远(尽管2014年以来各种限制措施层出不穷,法国还是一直向俄罗斯出售先进军事装备)。法国军火销售有三大市场:印度、卡塔尔、埃及,这三个国家也发出信号,表示可能转向美国、俄罗斯(全球领先的两大军火出口国)的供应商。

法国的高卢主义外交政策旧传统和对欧洲与俄罗斯关系的现实主义视角促使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八年来试图通过“诺曼底模式”(Normandy Format)推动西方好战诸国与俄罗斯之间和解。马克龙2016年在《革命》(Révolution)一书中认为“将俄罗斯驱离欧洲是一种严重战略错误”。法国这种独立外交政策的倾向,随着乌克兰战争中力量对比变化而逐渐式微,又大抵因为受到美国孤立和“削弱”俄罗斯的施压而瓦解,如今大势已去。

最近几个月,法国利用西方不断高涨的反俄情绪,辩称其在非洲的损失不是由于其自身的新殖民主义冒险,而是由俄罗斯在非“掠夺计划”所致。与马克龙的转变共同发生的还有欧洲各地城市街头笼罩的迷雾,生活成本危机导致大规模示威活动,但其口号并未表达出对通胀飙升原因的清晰认识。没有迹象表明欧洲有应对乌克兰战争、减轻欧洲民众负担的良策。

 

Leonce Raphael Agbodjélou (Benin), Egungun Masquerade XII, 2015.

《艾贡贡假面舞会之12》莱昂斯·拉斐尔·阿博德杰鲁(贝宁)作于2015年

 

2021年初,美国总统拜登说过:“美国回来了,跨大西洋联盟回来了。”而在这种宣示的两年前,马克龙才说过,这一联盟的载体,也就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正在面临“脑死亡”。对于拜登关于美国回归的宣言,马克龙的回应很简单:“回来多久?” 马克龙去年12月对华盛顿的国事访问显示了一种紧张关系:美国要求欧洲服从,而欧洲需要自主而不受美国国安要求的制约。另一种方案,即加入欧亚一体化(包括俄罗斯和土耳其)的历史进程,将给欧洲社会带来巨大利益,却因美国利益受到扼制。

 

Pavel Pepperstein (Russia), Political Consequences of Actions, 2013.

《行动的政治后果》帕维尔·佩珀斯坦(俄罗斯)作于2013年

 

于此同时,马里国防部长萨迪奥·卡马拉上校、空军总司令阿卢·博伊·迪亚拉将军于去年多次访俄,据称是2021年12月俄罗斯瓦格纳集团数百名雇佣兵奔赴马里一事的“策划者”。在马里的瓦格纳集团雇佣兵给了法国一个借口,以此忽视西非和萨赫勒地区日渐扩大的反法情绪,并回避法国在非军事力量正逐渐被英美两国替代的事实。俄罗斯在非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尽管自2019年10月索契俄非峰会以来有所上升),但给了巴黎对法国在非洲乃至全球地位式微的一个合理化解释。

 

Malick Sidibé (Mali), Pique-nique à la Chaussée (‘Picnic on the Roadway’), 1972.

《公路野餐》马利克·西迪贝(马里)作于1972年

 

这不是马里第一次抛开法国,自主推动国家议程了。1960年,马里获得独立,莫迪博·凯塔总统领导国家,致力于稳固主权,推进泛非主义政治建设。1968年,穆萨·特拉奥雷将军离开军营,推翻了凯塔领导的社会主义政府。马里推翻凯塔的政变并非孤立事件,而是属于非洲一系列军事政变,其中包括:1961年布隆迪推翻路易斯·鲁瓦加索尔、1961年民主刚果推翻帕特里斯·卢蒙巴、1963年多哥推翻西尔瓦努斯·奥林匹亚以及1966年加纳推翻克瓦米·恩克鲁玛。

凯塔政府的宣传部长马马杜·贝奇尔·戈洛格在反思1968年政变时说道,特拉奥雷“不过是帮助法国等国去除其心目中非洲逆子的工具”。尽管马里不得不为凯塔社会主义实验的叛逆行为付出了代价,但马里人民仍不懈地进行抵抗。戈洛格1961年在《我心犹如火山》(My Heart Is a Volcano)中写道:“无论发生什么,勇气和信念都不容许退缩。生存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冒险。”

热忱的,

Vijay